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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贾珍好容易从步兵衙门出来,却是窝了一肚子火。却偏偏不知道端王府的人怎的知道了,水灏竟是派了身边的管家李胜前来问话,李胜与秦家来往十几年,眼见着当年秦业如何帮了自家小姐,主子们的事情他作为奴才不能管,可若是跟宁国府比起来,心自然是偏着秦家的。

    进了宁国府的花厅,便将那门下走狗的样子摆了个十足,一杯茶水不停地撇着浮沫,却并不入口,更不说话,那贾珍又没理又没势,只能陪着笑坐着。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李胜才放下茶杯,“四公子惦记着小姐,让我捎了东西过来,还请亲家公带个路吧。”

    秦可卿嫁过来三年整,何时端王府称过他亲家公?这怕是恼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正如宁国府当年派了个赖升,便可将秦家闹得天翻地覆一般,端王府派个管家,宁国府照样不敢怠慢。

    “今日却是不巧,”贾珍斟酌道,“昨日秦家来了人,接了媳妇归省了,怕是要在秦家住上几日。”

    “哦?我怎的听着不是这么说的?”

    瞧着李胜那副样子,怕是根本不信他。贾珍也知道,此事瞒不过去,便咬了牙道,“却是那孽子,喝醉了酒气坏了媳妇,这才让秦钟接了回去。我想着媳妇也多年未归家,便允了,过几日,自会让那孽子去赔礼道歉,接了回来。”

    “只是如此吗?”李胜的一双眼却盯在了他的面上,目光却是十分不屑,这话贾珍却是不能答,只能装作不知道,“却是如此。”

    李胜听了,却也不拆穿他,只是道,“我们四公子与小姐姐弟情深,若是知道有人敢欺负小姐,自是不会手软的。”

    说罢,便告了辞。

    贾珍又是进步兵衙门,又是被端王府恐吓,两日之间不知吓去多少胆子,如今见人走了,那心头的火便再也憋不住,他自不会觉得昨日那事原是他立身不正,一心便怪到了贾蓉身上,外带尤二姐未曾把好后院。

    当即,便带了人去了贾蓉屋里。

    秦钟昨日是下了狠手,贾蓉被打得竟是倒如今还起不来床,那脸上的伤,经了一夜,如今青紫一片片的,比昨日更吓人。

    贾珍对贾蓉,向来不留情面,平日里无事还时时讽刺一二句,但凡有看不惯,边让身边的小厮去啐他的脸,惹得贾蓉恨不得见着他便钻到地缝里。此时哪里顾不得他受了伤,进了门便骂道,“却是长能耐了,冲着自己媳妇发火,你怎的不打老子啊。长了个王八样儿,还怕别人说!”

    竟是越骂越不堪,市井混话也冒了出来,贾蓉本就受了伤,心里也对贾珍不满,差点闭了气过去。

    待到尤氏赶了来,便瞧着贾蓉白着一张脸,冲着贾珍道,“此恶媳儿子万万不敢要了,儿子这便写休书,与她一刀两断。”

    贾珍一个巴掌便呼了上去,站在床边瞧着贾蓉嗤笑道,“那是端王爷的义女,刚刚还派了人骂了你老子一顿,你以为是你想休便能休得?我只告诉你,赶快将你脸上的伤养好,将你媳妇接回来,否则,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却说秦府中,秦可卿将养了一天,便去见了秦业。父女俩三年未见,中间隔着不知多少忧心事,自然是眼泪摩挲,说到了夜里方才肯休息。

    秦钟本想着让姐姐多休息几日,谁料第三日,秦可卿便早早起了床,带着丫鬟做了早饭送到了父子俩的屋里。秦钟突然发现,不过是多了一个人,日子却终于又回了原样儿了。

    当即先是撒娇的点了几样饭菜,说是自己爱吃的,又让秦一将家中的账本拿了出来,给秦可卿打理。秦可卿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本不欲接,可秦钟却道,“姐姐原本还说这种事不用男人来做呢,如今却不肯替我分忧,我又没娶妻,爹爹也没找后妈,都是自家人,姐姐你却是担心什么?”

    这一番话却将秦可卿说愣了,想了想,她回家了,为何要如在宁国府一般,做个事事周全、时时谨慎的蓉大奶奶。秦钟瞧着她想通了,自是回了国子监读书。

    这一日,恰是五月二十日旬休日,秦钟在家睡了个好觉,正让落雪磨了墨,想要将李守中留的作业做了,摘星却敲了门进来道,“大爷,贾蓉来了,此时正在门口呢,说是要接了姑娘回去。”

    秦钟算了算,这也有五六日了,怕是养好了伤来的。按理说女婿上门,秦钟自是应该好好接待,可他从宁国府出来,便没有送秦可卿回去的念头,自然不会对那贾蓉另眼相看,只是也不愿让人看笑话,便道,“将他领到花厅里,上杯茶,晾着吧。”

    摘星也是个不怕乱的性子,当即便高高的应了一声,自下去不提。

    那贾蓉病一好,便被贾珍踢了出来,本以为秦钟这里还好说话,毕竟除了上次,平日里自己见了秦钟还算客气,谁料竟是人都见不到。

    他与秦可卿本就没多少感情,一来秦可卿嫁进来的时候他正病着;二来秦可卿对他也是冷淡。后来秦可卿又与贾珍传出了那样的丑闻,一度贾蓉觉得,这媳妇就是给他爹爹娶的,自己在自己这挂个名头而已。

    如今只身在花厅里坐着,瞧着外面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当他似个透明人似得,心中更是难受。若非父亲下了死令,怕是拂袖而去了。

    好容易待到酉时,秦家却连一顿饭都未管,只是不停地上茶,他憋得厉害,又饿的难受,便只能告辞了,秦家也不送他,他一出口,大门便啪的一声关了,险些夹着他的袍子。

    贾蓉这辈子除了他爹,还没人给过他这般无脸,又是气又是恼,却偏偏不能发作,便狠狠踢了自家马夫一脚,骂道,“还不快走。”

    也不是贾珍如何管教的,那贾蓉竟是第二日又上了门,这会儿却是学乖了,自己带了个食盒,秦钟正巧出门上学,两人打了个照面,贾蓉便想靠过来,却让摘星拦住了。

    如此三四日,贾蓉将那良婿的模样做得足足的,但见秦钟并无反应,才算作罢,终是不来了。而戴榕那边,却将那日与贾蓉喝酒的人查了个清楚,竟是王仁。王仁约是从其母那里知道了传言,与贾蓉吃酒时,便拿着杨贵妃不停调笑,贾蓉又不是傻子,怎能看不出来他意有所指,当日回去便发了酒疯。

    秦钟想着自己与姓王的一家真不对付,与王仁自不必提,便是王子腾当年审案时偏颇贾家,而那许氏也曾散播自家姐姐的谣言,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戴榕瞧见,便道,“你不用愁,乡试快到了,只管念书便是,我去替你教训他。”

    王子腾还是皇帝近臣呢,秦钟自不会现在去鸡蛋碰石头,只是心里警醒,若是有机会便原数奉还罢了。不过说道乡试,秦钟便想起了学里的那番事。五月天里,不祭祖,不祭孔,皇帝却要临雍。

    临雍是个文雅的说法,就是皇帝要道国子监讲一章节的书,所有国子监的学生要进行跪听。这对于皇帝不过是费费口舌的事情,国子监内却忙得鸡飞狗跳。

    辟雍殿自不用说,那是皇帝讲课的地方,必然要仔仔细细清理一番,而那四厅六堂也是要好好打扫,说不定皇帝会去看看呢!同理的,还有学生们住的南学。当然,更麻烦的是辟雍殿外的月牙河,这是四个硕大的池子,常年干涸,每每皇帝来,便要从井中汲水,然后人工灌水,这却是个麻烦事儿。

    正为此,学里才放了几日假,没地方上课。

    “每次临雍,却要在汉白玉桥上跪上整整一日,也不知圣上累不累?”

    戴榕听得他抱怨,不由笑道,“你当是圣上愿意啊!”

    临近六月,请立太子之事愈演愈烈,非但大臣们纷纷上书,便是连京中的贩夫走卒,也在茶余饭后悄悄议论。不少只忠于皇帝的中立派,或是叫做纯臣也开始上书请立太子,他们并非为了端王,而是太子之位久久空悬,端王又频频动作,时日久了,怕酿出逼宫之祸,只是,这些人的参与,又给端王添了把火。

    “圣上怕是要静静心吧。”戴榕感慨道。

    秦钟一想,倒也是,皇帝毕竟刚死了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心情怕是正不好呢!一个贾蓉日日守在花厅便已然让他焦躁了,何况被那么多人日日烦扰的皇帝。

    只是他没想到戴榕说到做到,很快便帮他解决了王仁。

    五月二十六日,皇帝临雍讲学。

    临雍讲究繁多,辟雍殿里早早点起四炉檀香,待到皇帝走入讲台,缓缓坐下,钟楼里便响起撞钟声,陪行的大臣们和贡生一起跪坐在辟雍殿外月牙河旁的汉白玉桥上。

    讲的内容是《孝经》里的一章《纪孝行章第十》,讲的是记录孝子侍亲的行为,皇帝自幼由当世大儒教导,学识自然是够的,只是听者表情不同。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则是觉得皇帝出口成章,所言无不有道理,而那些陪行的大臣,脸上却有些许诧异之色,在众臣请立端王为太子的当口,皇帝为何要突然临雍,为何又偏偏选择了《纪孝行章第十》来讲?《纪孝行章第十》有三戒:骄、乱、争,这难道是皇帝的暗示?

    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有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讲得并不长,只是礼仪繁琐,到了接近午时才结束,送了圣驾离开后,秦钟等人才回了南学,只是有人传来隐隐的消息,王仁昨夜竟是在辟雍殿里过了夜,早上被检查的禁卫军捉了,身上搜出了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