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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11米,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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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隆山上的日子舒缓平和,时近黄昏,墨妄独居的小院儿里,弟子们正在准备晚膳。在山上居久的人,习惯了缓慢悠闲的生活,日子过得像诗一样,一言一行间,如同手指跳跃在琴弦,极富节奏,把这座小院衬得像一副画。

    怪不得都说兴隆山是世外桃源。

    若非墨妄出事,气氛又岂会这般阴暗?

    萧乾心情沉甸甸地迈入院子的门槛,墨家弟子纷纷过来行礼。

    “见过神医!”

    “嗯。”萧乾神色淡淡,往墨妄的房间走。

    “神医吃过晚膳没有?这里都备好了,要不将就一口?”

    “不用。”萧乾瞥一眼众弟子,目光落在欲言又止的曹元脸上,眉头微微一蹙,“左执事可有变化?”

    曹元双手微垂,闻言攥了攥,轻轻摇头,声音颇有哀意,“弟子说按神医所说,一个时辰为左执事服食一次汤药,半个时辰拍击周身大穴……可过去这般久,左执事亦不曾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萧乾凝重地点头,“我去看看。”

    “神医,稍等——”曹元心底知晓他是萧乾,可在众弟子面前,他还是随大家一起生疏而客气地称呼神医。因为萧乾本人此时应当在古璃阳的军中,若让人知晓他独自在兴隆山,恐会徒生事端。

    萧乾不知曹元有什么话说,但还是随了他的意思,停了下来。

    曹元回头摆了摆手,让几个弟子都去吃饭,然后走近萧乾,小声道:“方姑娘在房里——”

    方姬然来看墨妄有一会儿。

    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曹元急着提醒萧乾,是怕方姬然认出他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他说完,萧乾眉头就蹙了起来,显然对此事有些烦躁。

    曹元见状,建议道:“若不然神医先去那边吃点再说?”

    “我来不及了。”萧乾冷冷剜他一眼,“一会我便要下山。”

    “这么快?”曹元一惊,语气里满满都是失落。

    有萧乾镇守在兴隆山上,他对墨妄还可以治愈的希望就多一分。若他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才得过来,若墨妄有个什么事,又怎么办?曹元心里顿觉不安,不时拿眼风瞄他,满带请求。

    萧乾明白他的想法,抿了抿唇角,突然喟叹一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在与不在,都不会耽误左执事。待我探完病情,会写成医案,记录在册。后续的治疗,昨日我都已交代给钟大夫,他都知晓的。如今,我唯有一事不放心……”

    他不说,曹元也知道,不放心墨九。

    于是他抬头,凝重地抱拳一揖。

    “神医且放心吧,弟子会好生护好钜子。”

    “那便托付你了。”以前有墨妄在墨九的身边,其实萧乾心底更为放心。至少他相信,那个男人会在墨九需要的时候保护她,墨妄也有那样的能力可以照顾好墨九的一切。如今突然没有了墨妄,在他的心里,墨九的安危也就少了一分屏障。

    而这一点,他也是这两日才意识到的。

    前方战情紧急,若非墨九迟迟不醒,他昨日便已离去。

    正因为没了墨妄,在墨九没有醒转之前,他到底不敢放心离去。

    于是,他不得不又在兴隆山多待了一天。

    然而,就在墨九昏迷的两天两夜里,外面的战事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天下都打乱套儿了。南荣、北勐、突然“被谋逆”了的苏赫,还有两天前古璃阳部宣布脱离南荣朝廷,投奔突然“复活”要以血洗刷萧家大仇的萧乾一事带来的轩然大波……

    一切事情都纷至沓来,需要他去处理。

    就在两个时辰之间,古璃阳和辜二各有一分急报过来。

    战事千头万绪,群龙无首,他再也不能凝滞在兴隆山了。

    “那神医稍等,我去叫方姑娘——”曹元刚说到这里,里屋的帘子就挑开了。

    方姬然款款走出来,站在门口,帷纱下的面孔看不太仔细,可声音却比往日更为沙哑了几分。

    “大夫来了?”

    萧乾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并不答话,直接就往里走。

    被他高大身躯带来的冷风一扫,方姬然怔了怔,温婉地侧到一旁,欠身行礼。然后慢慢抬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进入室内,目光幽幽片刻,看了曹元一眼,慢慢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静谧。

    墨妄无声无息地躺在床榻上,被子紧捂,萧乾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为他切脉,神色凝重,双眉紧锁,嘴唇紧闭,那冷肃的样子,让方姬然的视线微微跳跃一下,脚步便慢慢地移到他的身侧。

    “敢问神医,我师兄的病情……如何了?”

    萧乾没有回答他。

    好一会,半点声音都无。

    受了冷遇,方姬然也不觉得尴尬,她就那般安静地站着,等着萧乾将墨妄的手腕放入被子里,慢慢地站起身来,不得不面对站在面前的她了,这才朝他浅浅一笑,“神医似乎很不愿意见我?”

    萧乾紧锁的眉心,没有松开,声音异常冷漠。

    “对于一切狰狞的东西,我都不愿见。”

    时人惯用一些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女子,如柔荑比手,玉比肌肤,哪怕再不好看的女子,在男子的形容里,也都自有一番美好的姿容。萧乾如今用“狰狞”一词来形容女子,实非时下君子所为。

    故而,他不君子的话,惊了方姬然。

    她窒了窒,良久说不出话来。

    好在,她有帷纱遮脸,若不然,那怎样一样变色了得?

    萧乾对于她有什么想法,似乎并不在意,冷冷瞄她一眼,错开身体径直走向桌子边上,将墨妄喝过的几个药碗都拿过来摆在面前,一个一个瞅着,然后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又提笔写起了医案。

    他带兵打仗的时候严肃冷峻,做大夫的时候,也一本正经。

    那捋袖写医案的侧影,那熟悉的动作,让方姬然唇角微微一挽,再次走近,“神医还没有回答我,我师兄他到底怎样了?为何一直不曾醒来?我先头观之,气息甚微,似乎有些……”

    “你想他死?”萧乾没有抬头,问得突兀。

    方姬然脚步顿住,“神医不要胡说,我当想师兄好来——”

    “那方姑娘就管住你的嘴。”萧乾徐徐侧眸,不冷不热地扫向他,“不要在大夫思考时,随意打乱他。”

    方姬然喉咙一噎。

    张了张嘴,她想辩解什么。

    可萧乾已然收回视线,凝神继续写字。

    她无声地苦笑一下,就这般站着,一动也不动。

    此时,室外天气阴霾,屋子里就一盏油灯,光线更显微弱。

    火光的光晕里,萧乾一口气写了五页医案,等把医方以及对墨妄的后续治疗方案都一一写完,他方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子,扫一眼方姬然,眉头一蹙,起身往外走。

    方姬然咬了咬下唇,猛地横在他的面前。

    “神医留步!”

    萧乾淡淡睨她,“方姑娘有何指教?”

    对他的冷言,方姬然微微气苦,旋即又笑了。

    这笑声里,有苦涩也有凄哀,哑得仿佛缺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让人怜惜。可她面前的男人,并非愿意给她温暖与疼爱的那一个,哪怕她有再多的苦与伤,他似乎都可以视而不见。

    “方姑娘,若无甚可说,烦请让路!”

    他加重了语气,全是不耐烦。

    “六郎。”方姬然突然抬头,视线盯着他的脸,“你是六郎,对不对?”

    氤氲的灯火徐徐洒下,为萧乾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他的面孔与往昔相比,不仅添了沧桑,还有太多的陌生——她的话中有疑问,似乎并不确定。而萧乾亦没有要与她承认或者不承认,解释或者不解释的想法以及必要。

    他眉心带有冷意,语气亦有不悦。

    “你问得太多了。方姑娘。”

    “你承认了?”

    “让开!”

    “六郎,你为何不肯承认?”方姬然挑开眉头,苦涩的一笑,“你是怕我追着你求着你让你给我治失颜之症?还是怕我哭着喊着让你践行当年对大郎的承诺?抑或是,你怕我向你讨要你乔装大郎时给我带来的伤害?”

    “……”

    “六郎,你说话啊?”

    六郎……

    六郎……

    这样带着哭腔的逼问,句句都是控诉。

    来自一个弱女子的控诉,凄悠而生凉。

    她说话时,始终抬着头,目光锁定萧乾的脸,想看清他脸上的变化,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微弱的笑意,平静地压抑着心底涌动的情绪。

    可萧乾为人,甚会被她三两句话就问倒?

    “方姑娘,我不欠你任何,故而并无回答你的必要。”说到这里,他轻轻回一下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了无声息的墨妄,语气带了一丝嘲弄,“你有心思讨要不属于自己的债务,不如好好报偿一下昔日的恩情。墨妄伤成这般,你就不心疼?”

    方姬然眼睛有一丝烫。

    像被火苗掠过一般,突然就烫了,差点落下泪来。

    不心疼,又怎会不心疼?

    对墨妄的感情,她其实也很糊涂。

    那时候她一心爱慕大郎,习惯了墨妄的存在,从来不觉得他在与不在自己身边,有什么重要。可这个男人本该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却在她“死”一场回来时,彻底地变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却少了那一种曾经让她安定身心的“宠”。他再看她时,那一双眼睛里,也没有了那样的爱与痛。平静得就像对待一个师妹,也仅仅只是师妹而已。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心底悲愤涌上,那软刀子也嘲弄地刺向了萧乾。

    “他为哪个女人受的伤,那个女人更应当多心疼他一些才对。这会儿啊,她说不定都快要心疼死了呢,又何需我来自作多情的心疼他?六郎,你说是也不是?”

    萧乾冷眸微微一暗。

    这个女人,真懂得适时挑拨!

    看他不说话,方姬然不免又望了墨妄一眼,然后再调过头来看着他走近,“我师兄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他的心上人,什么都可以抛弃,哪怕他自己的性命。只可惜,他的心上人啊……唉,终究只苦了他一个。先头我就在想,若他醒来,又要承受那求而不得之苦,日日夜夜都可见到那个人,却半时片刻都不能拥那个人,这样的活着,会不会比死更难受?他会不会——其实不想醒来,其实想要忘掉这一切?”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乾。

    那声音,那语态,那姿势,欲说还休——

    萧乾深思片刻,突然一挽唇,慵懒地冷笑。

    “若如此,可以去死。”

    说着他重重一拂袍袖,从她身侧走过,半丝眼风都没有停留,那无情的、冰冷的话,像刀子似的从方姬然的耳朵剜入,字字钻透耳膜,冷得她浑身哆嗦一下。

    “六郎就是六郎。果然,一点没变。”

    一滴无声的泪,终于从眼窝滑了下来。

    带着她隐埋的情感,疯狂地往外涌,沾上了薄薄的帷纱。

    “小九,你拥有的那样多——而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