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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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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姒的茶楼已经在二月二正式开张,之前那些麦当茶肯德茶永和豆茶之类的名字最终还是放弃了,因着以往如姒的衣服绣品上常用蒲苇花纹,索性茶楼就叫了蒲苇记。

    蒲苇记的店面原本也是一家茶楼,因而在重新开张之前,内部的格局与装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动,一楼设了大大小小十二张桌子,楼上另有两大三小的五个单间。如姒将其中一间大的给自己当做办公室,重新装饰之外还单独加了一个到后院的楼梯,除了去城北宅子给素三娘子帮忙之外,便在这边与陈濯见面。

    这次与陈濯相见,如姒心里多少有点揪心。先前素三娘子在她最狼狈最危险的时候向她施以援手,后来又有多番的来往与相处,此时如姒早已经不仅仅将素三娘子当做自己未来夫君的母亲,同时也是将她看做自己的长辈亲人。与石将军的婚事成不成,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利益牵扯,但若是素三娘子很伤心,如姒心里也过不去。

    胡思乱想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蒲苇记,如姒跟往常一样,自侧门进后院,再到楼上房间。还没进门,便听内里似乎隐约有女子的抽泣声音,仿佛还有些耳熟。

    顾不上多想,如姒便推门而入,随即再度因为眼前所见而皱起眉头。

    陈濯穿了一袭淡蓝色的松江布长衫,比平时端正严肃的海青公服相较,要显得轻松随意许多,英正脸庞也更添了几分丰神俊朗,此刻正站在门旁,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而书案前的圆凳上,一个身形削瘦的少女正低着头不断抽泣,身上的碎花衣裳已经是十分陈旧,肩头袖子上甚至还有些尘土脏污,整个人看来寒酸可怜到了极点。

    “如姒,”陈濯见如姒来了,终于有一丝喜色,习惯地伸手去牵她的手,同时低声耳语,“我今日在吉祥布庄那附近看见池姑娘受人欺负,不得不出手相助。你先与她说话罢,我去楼下等你,待打发了她我再上来。”

    如姒会意,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怒意。霜娥的确很可怜,但是看陈濯话里话外,分明是有防备的意思,这代表什么?霜娥找出路找到她后院来了?

    陈濯快步离去,如姒调整了些情绪,才放缓和了声音,上前问道:“霜娥,出了什么事?”

    霜娥怯怯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大表姐,我今日真是吓死了。若不是陈捕头刚好经过,我……我……我……”霜娥哽咽了几声,却见如姒眼里分明没有多少同情之意,心里便是猛然一沉,继续低头哀哀哭泣,“大表姐,我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如姒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到自己书案后的椅子处坐下,口气越发温和:“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可以叫一声表姐夫。再者便是没有这一层转折的亲戚关系,路见不平倒也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若想道谢,那谢我就行。”

    霜娥的头压得更低,眼泪倒是慢慢止住了:“是,多谢大姐姐。”顿了顿,也不待如姒再问,便主动将大约的情形说了。

    自从池嵩与耿氏入京,最挂心的自然还是槐树胡同的池朱圭。耿氏大闹濮家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过要将池朱圭接回濮家调养。但濮雒和池氏是完完全全地被桓宁伯府收拾够了,如今陈濯有望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大姑娘如姒那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不论耿氏怎么闹腾,濮雒和池氏都没有松口,于是最终还是将池朱圭放在槐树胡同,只不过多加了一倍的日常开销和补品,而原本在翠柳身边一直半主半婢的霜娥,则被打发去槐树胡同照顾池朱圭。

    霜娥自然是不愿意的,却也没有办法。槐树胡同本就是收入中等的平民众人居住区域,池氏为了省钱,给池朱圭所赁的只是一个院子里的三间堂屋,连炉灶都要与邻居共用,胡同里院子里都是鱼龙混杂,虽然还不至于都是赌徒暗娼之类的三教九流,但也是实打实的市井烟火人家。到了这个地步,池家人或许还觉得对霜娥的价值没有榨取干净,先前的针线绣活并没有减少,甚至耿氏还主动打发人接了更多的活计回来给霜娥做。霜娥今日是送绣活的时候又遇到了先前不知如何惹上的市井流氓,当街便纠缠起来了。

    如姒默默听完,又看了看霜娥递到面前日益粗糙的双手,心知她所言应当不虚,先前的情绪便消散了许多。若说是宅门里的病美人做出娇娇白莲花模样,如姒自然会果断手撕,但霜娥的可怜是实打实的,她是真的很惨。

    只是,有人说过,穷乡僻壤的犯罪率低并不是因为更加淳朴善良,可能只是缺乏犯罪的知识和机会。一个人处于弱势并不代表其道德就一定高尚过非弱势群体,只不过是看客们更容易同情弱势群体罢了。

    如姒沉吟着上下打量了霜娥两番,扪心自问,自己穿越之前的濮家大姑娘真的比霜娥情形好很多么?当然霜娥并没有燕家这样的外家,但若是易地而处,如姒也不会束手待毙。不论是存钱私逃,还是在家里寻找借力的机会制衡,总之要主动向着自救的方向迈进,但也绝对不是用接近别人未婚夫的方式。

    “先前我给你的银子呢?”如姒随手将自己的绢子递给霜娥。

    霜娥双手接了,又擦了擦眼睛,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藏起来了,怕叫嫡姐看见又夺了去。”

    如姒点点头,拿钥匙打开了手边的小抽屉,又取了一包银子递过去:“霜娥,表姐和表姐夫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这五十两你拿着,多保重吧。”知道藏钱,那就代表霜娥自己是心里有数的,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既然这样,先前示警的人情也算大致还了。霜娥若是真有什么创造性的自救方式,算计过了界,到时候就也不必留情了。

    霜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多谢大姐姐。”

    如姒至此对霜娥的同情算是消磨了大半,又随意问了几句便叫她回去,再叫陈濯回来相见。

    “心里还是不痛快?”陈濯进门便见如姒脸色还是很有些难看,便上前牵了她的手。

    如姒微微嘟着嘴,点了点陈濯的胸前:“陈大人,您的魅力不小啊。”

    陈濯将她的左手也捉住,合拢在自己掌中亲了亲:“若没有这魅力,如何能骗到你。”

    “油嘴滑舌。”如姒白了他一眼,终于有了些笑意,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痛快,“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濯知道如姒虽然与霜娥来往不多,但还是有些将这个可怜姑娘的命运放在心上,甚至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身家清白,人品踏实的京兆衙门差役可以给霜娥考虑一下亲事,后来是因为池嵩与耿氏入京,也只能暂时放下。

    “其实,也没有太严重。”陈濯又解释了一下细节,大致的情形与霜娥说的并不算是出入太大,今日他回去百福巷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吉祥布庄附近,霜娥被两个无赖缠住正在拉扯。他现在虽然不再是京兆衙门的捕头,但到底也不能见死不救,出手拆解开了那个局面之后,霜娥敛衽道谢、深深一躬,随即当场昏倒,衣裳的领子和袖口也因为之前的拉扯而破损了不少。

    陈濯原是办案无数的老练捕头,又习武多年,昏迷之人到底是作伪还是真的昏迷,他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霜娥的确也虚弱也受惊,但是并没有严重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地步。

    如姒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然后呢?”

    陈濯无奈道:“那样的情形我总不能拂袖而去,所以拿了一百钱跟旁边的旧衣铺子买了件旧衣裳,又劳烦那边的针线娘子跑了一趟,去扶了池姑娘起来,给她披了衣裳。后来池姑娘醒了,还是虚弱的很,哭哭啼啼的,却不肯去衙门里告那两个无赖,只是一路踉跄。我实在没法子,多给了那针线娘子几十个钱,劳烦她将池姑娘扶到店里来吃了些东西。”

    如姒脸色稍和,瞪了陈濯一眼:“你若是敢将自己的外袍给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濯笑道:“解决问题的法子何止万千,哪里就非得我来动手。”

    如姒这才满意了些,却想起来两人当初头一次单独相见,不由脱口问道:“那当初我去城东卫所报案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许多的法子?”

    陈濯想了想,一脸认真:“嗯,那时候笨些。”

    如姒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抡起小拳头在陈濯胸前捶了两下:“呸,你当时故意的是不是。”

    陈濯由着她敲了两下,便伸手揽住她的腰:“是。”

    如姒见他眼里似乎有笑意,却更多是诚挚的情意,脸上忽然又热了热,便低了头:“坏人。”

    陈濯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紧:“如姒,跟你商量一件事,昨天石将军到家里去了一趟。”

    如姒还是挂念素三娘子的,忙抬头问道:“石将军说了什么?夫人心情如何?”

    陈濯稍有些感叹:“母亲心情还行,看起来也平静的很。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做出忧心的样子围着她,倒显得十分不好。左右现在府里也有敬毅将军府和桓宁伯府送的丫鬟,倒是比之前放心。”

    如姒闻言有些难过,素三娘子的性格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只怕心里越难受外表看来越淡然,断断不会表露自己的软弱与伤心。想到石家这件事里的波折与如今的风险,如姒更多了几分内疚,不由压低了些声音:“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石家人自己的执念,却连累夫人跟着折腾。当初我劝夫人与石将军见面,是不是错了?这样有过希望重新又失望,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过呢。”

    陈濯伸手轻轻捏了捏如姒的莲瓣小脸:“你这个小女人就是爱瞎想。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来反复无常的道理。石将军哪有那么多弯弯心思?他昨天过来是跟母亲商议婚期推迟的事情,还准备派几个亲兵到家里守着,就是怕母亲听见了外头的什么风言风语心里不痛快,更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上门说三道四。石将军说的很清楚,无论婚事如何推迟,也绝不会取消。老太太如今是生气,但若这生气是为了护着石家那几位不成器的孙少爷,那也成全不了。孝道是要紧,但也没有为了孝顺就不顾道理的。”

    如姒又惊又喜:“真的么?可是,石将军这样不会叫人说闲话么?不是说‘不孝’这样的大罪名是会被御史参奏么?”

    陈濯摇头道:“若是石将军平白无故地忤逆母亲,自然会被御史台参奏,但石老太太卧病,谁都知道主要是为了石仲琅的案子。那案子在御前都议论过的,人人都说石将军大义灭亲,谁也不能说石将军应该为了孝道罔顾国法。再者,”陈濯也压低了些声音,“京中都知道,今上与顾太后的关系不太好,朝中在有关孝道参奏的案子上都很慎重。”

    如姒立刻明白,如果当今襄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不好,那么肯定不会太过苛责跟孝道有关的参奏,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总而言之,石家老太太如今病着,石将军与母亲的婚期肯定要向后推一推。”陈濯又补充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咱们先成亲。说难听些,万一石家有个什么不好,咱们也不受什么影响。”

    如姒这才松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咱们的事情先办了也成。”

    陈濯见如姒在意素三娘子,心里也有些感动,重又牵起如姒的手:“你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吓怕了,见着什么变故都想那么许多。以后不要怕,凡事都有我。”

    如姒心中骤暖,鼻子竟有些莫名地发酸。穿越到现在大概半年了,旁人可能觉得濮家大姑娘是咸鱼翻身,强硬泼辣,有势有钱,然而自己内心到底有多少不安全感,多少警戒防备、步步惊心,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他懂她,剥开一切桓宁伯府外孙女的虚名,去掉书香濮家大姑娘的身份,就算拿回了燕微的嫁妆,就算如今名下有了产业,如姒的内心里还是有那样一个一边发抖一边前行的小女孩儿。

    她害怕,但是她咬着牙向前走。

    如今更多人都是看见她走出来的路,他却看见她勇敢的外表之下,那需要温暖和保护的心。

    “嗯。”如姒将头埋在陈濯胸前,“听你的。”

    三月初六,素三娘子仍旧以陈夫人的身份,偕同燕三夫人蔺澄月,并官媒和全福夫人,一起拜访濮家提亲,给陈濯下聘。濮雒一直是从五品翰林编修,而如今的陈濯是从六品刑部经承,从官职上差别不算太大,聘礼便按着寻常五六品官家结亲的标准,礼饼海味,三牲茶果,每样都精致体面,与首饰衣料等物加起来大约是四千两。

    素三娘子和陈濯原想再多些,却被如姒暗中拦下了。毕竟婚姻大事的过场还是要由濮雒和池氏完成,理论上聘礼是要将大部分财物放进嫁妆里再带走,但也有一些家族比较缺钱,就会将聘礼直接扣下。濮雒和池氏是没有全扣下的胆子,但做些手脚的心思还是有的。既然如此,聘礼太丰厚了便是试探池氏了,虽然如姒有能力对付,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婚事,如姒也不愿意多找不痛快。倒不如中规中矩四千两,池氏在其中若是偷换个三百五百的,抬抬手过去也就罢了。

    濮雒和池氏自然是全无异议的,反正如姒的嫁妆自己都整理好了,如今收了聘礼,操办的银子自然也就从当中出了,小油水有没有都是无妨的,想着能将如姒这位姑奶奶赶紧送出门,大家都消停。

    甚至连池嵩和耿氏都恨不得赶紧将如姒嫁出去,年后濮雒疏通了好几回,暨阳学政那边也没什么准话,池嵩和耿氏便动了常住京中的念头。若是如姒搬出去,那就能将池朱圭接回濮家来住着,顺便还能再继续跟池氏为了池朱圭与濮家女儿的婚事讨价还价。

    于是如姒与陈濯的婚事纳征之礼,可以算是在三亲六故万众一心的祝福下,平和喜庆的顺利完成了。

    十日之后便为请期之礼,官媒再度带着十六色吉祥礼物并婚期吉日书登门,与濮雒商议一番之后,便将婚期定为四月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