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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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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堂里进来一老头儿,身后两个丫鬟一个提着茶壶,一个拎着小盒,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李溱打败了的陈老。老头一脸不善:

    “哼,你个小辈好不实诚,竟让长辈等了这么长时间,若是我不在这西市守着,你是不是都不准备出现了?”

    李溱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玩推衍赢的陈老的三千两,脸上甚是歉意:

    “您看我这不是入赘的么,又不方便总是抛头露面,再说晚辈也就那么点伎俩,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啊。”

    “我呸,你又不是大家闺秀,还不方便抛头露面?这饭就别吃了!钱我付,回头去我府上吃去!”陈老拽起他的胳膊就往门外的马车上走,马车车厢全由红木制作,粉刷精美,半圆的暗金色吉祥图案古朴端庄,想必也是有钱人家的制式。别看老家伙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力气却还挺大!至少李溱是拗不过老人家,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莲儿有些心疼刚上的饭菜,让小二娘寻了个竹饭盒打包起来,跟在了李溱后边儿。

    “我说老头儿,你这劲怎么这么大?我手都快给你拽断了。”

    上了马车,陈老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大笑起来:“哈哈哈!抱歉抱歉,以前练过几手,手上是有点劲,怕是弄疼小友了。

    “你也知道你劲大啊……话说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啊?”李溱看了一眼马车的内饰,简朴中透着古奢,并没有出现什么亮瞎眼的金砖金玉。看来这老家伙也是个懂品味的低调人士。

    “你看,我们还是去那君衍堂对弈,还是去柳磬河边来一句?”

    在几番斟酌之下,李溱还是选择去柳磬河边。

    这河位于扬州城的西南侧,离西市不算太远,河边杨柳依依气候宜人,两旁住着不少人家,上游处的两岸甚至有不少妓寨,外边挂着大红的灯笼,只待夜晚去点亮。这里算是扬州比较繁华的红灯区了,时不时能够看见淡妆浓抹的女子从桥上走过,还有与友人坐着小船从桥下缓缓划过、端着好酒谈笑风生的意气书生,亦有在岸边多人围观的棋摊,两边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着棋,周围的人也把“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箴言抛到脑后,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种种景象都构成了柳磬河边独一无二的活力,让李溱看着这古人的生活,不由地微笑起来。这些景致井井有条、日复一日、却又不失风趣,让人很容易沉溺其中。

    陈老和李溱在岸边的一处石桌椅坐了下来,老头的几个丫鬟从小盒子里拿出一张纸质的推衍盘,还有一些迷你兵士,一一在桌上摆放好。几番交流下,算是开了局面。这次李溱执蓝子。

    莲儿在一旁静静观望着,时而点点头,看着蓝色的主将将红方从沙场的这头牵到那头,又从那头牵回这头,始终保持着少量的兵力、机动的移动,反正就是不打正面冲突。另一手,蓝方的兵士在大老远处又开辟一条战线,打几下就跑,打几下就溜,陈老总是把大部队牵来牵去,不仅移动缓慢,而且总是赶不及对方松散的阵势,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吃掉对方。偶尔抓住了蓝方一两个埋伏的小队,却又让敌人的另一股小队抄了后。

    “将军!”李溱把一个百夫小队放在了陈老的大营上,算是作了个胜利宣言。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你这竖子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无耻无赖!”

    老家伙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皮的打法,竟然把兵士分得如此零散,由于“人数越少,每回合移动格数越多”这条规则,李溱的兵士可以快速地在战场的各个地方转移,怎么够都够不到,有时候甚至被埋伏了、挨了一刀,可对方打完拔腿就跑。他的军队就像是一头暴露在鼠群当中的大象,巨大的鼻子力量再大,却还是根本挥不中狡猾的老鼠。好气啊!

    “哈哈哈,我又没犯规,你这两个可爱的丫鬟可都看着呢,你们说呢?”李溱望向了两个可爱的女孩儿,调笑问着。

    两个丫鬟低着头,丸子头顶在头上颤颤地不敢说话。

    “哼,歪门邪术,不入正道,老夫带兵打仗就没见过你这么胡搞的。”陈老吹了把胡子,显然还是气不过。

    “哦?没成想您还带过兵?”

    “不谈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你这打法我确是头回看见,不论正邪,却有几分兵家的诡道风格。难不成,小友的师父是兵家人?”陈老冷静下来,两眼一眯、摸着胡子、看着纸质沙盘,细细回忆着刚刚李溱用兵时的手段。

    “我就说了,我师父,您老爱信不信。”

    “哼,钓名沽誉的小子都喜欢这么说,老夫看你也差不多!”老头抖了抖手指,指着李溱,嘴上还押起了韵。

    “算了,你这老头毁伤贤才。我也不卖关子,不知道您可听说过‘伍队散兵论’?”

    “你是指那个‘兵家之耻’的无稽之谈?哼,这倒是听说过几分,但人家至少是五百为一伍,兵分最多五路,你这倒好,百夫一伍,遍地开花!”

    李溱翻了个白眼:“您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就算是百夫一伍,我还是赢了您不是?”

    他有些无奈,总不能说是这是“麻雀战”的打法吧?就算说了,估计老头也是不明白,幸好“大晟百家”的兵家有类似的理论,便直接搬过来用了。

    “虽然你推衍确是赢了,但老夫还是觉着这实在是不入流的法子、根本不可行。毕竟真正打起仗来,你那散在外面的队伍迟早要被大军一个一个吃干抹净。”

    “那您在看来,为何沙盘上这种战术有效,到了战场上就失去了效用了呢?”

    陈老没有第一时间急着反驳,而是皱起眉头,看着沙盘上散乱倒地的兵士、认真思索起来。他从没有仔细思索过这种战术的可行性,只知道各种大道兵书上对其批判那是不绝于耳,兵家主流对其也是不赞一词。时间一长,耳濡目染,自己也就成了批评的人之一。

    “还请小友明示。”

    本以为老头会把这战术再次破口大骂一边,没成想这老家伙竟然放下姿态虚心求教,怕是真正看到了一些问题,却又因为以往的惯性思维不得其道。毕竟他也是打过仗的人,对于这其中的风吹草动或许是最敏锐不过的了。

    李溱点了点头,装逼似的说出了两个字:

    “通信。”

    “通信?”

    “没错,在真正的沙场上,将军都是运筹帷幄中,不出营帐外,没法了解各个小队当下此时的位置与情况,无法做出沙盘上那样准确的调度。”

    陈老的两眼顿时放光,正要开口,被李溱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着:

    “其次,队伍与队伍之间需要配合,互相报告地方大军、大营以及自己状况的行动必不可少。”

    陈老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震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队伍需要相应的特殊配给。不管是装甲还是兵器,还是携带的干粮,都应该是‘便于携带’的。而且最要紧的是,干粮必须是冷食、能够保存长久、不可生火,让队伍能够在长期的观察驻守下得以生存。”

    陈老点头,李溱愣愣地看着他。

    “完了?”

    “完了。”

    陈老的心中翻滚着,久久不能平静,如果真按照李溱所说,解决了“通信”、“互通”以及“配给”的问题,这种战术对于战争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其最佳的结果已经展现在了沙盘之上,而且这些被提出来的问题,只要加以时日的研究,都是能够解决的,并非是十分困难的事项。

    但让老头最难以理解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李溱为什么能够把这些题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他们这些老油条看到的更远、更多”,除非“懦弱的入赘小子”是天生的兵家奇才,不然定是有名师提携的。就拿“配给”这项来讲,用他们的话来说便是“后勤”,一般只有带兵打过仗的人才知道军粮的可贵、对军心的重要性。有多长的战线就得有多长的兵粮运输线。

    “打仗最重要的不是计策、不是装备,而是补给”这是多少久经沙场的老将血的教训,有时候这些心得甚至是心照不宣的。若是李溱没有高人提点,定然做不出如此判断。

    老头眯着眼看着李溱,想要把他看穿一样,神色认真可怕。李溱算是被盯出了一身冷汗。

    陈老一脸正色,严肃地开口,那气魄就好像两军对垒、商议国事,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若依小友之见,这些问题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额……后勤配给的具体事情我想不出来,但是队伍之间的通信完全可以用烟花嘛,比如,看到敌人朝天放一炮,小队行动放一炮,人员伤亡放一炮,有事没事来一炮……”

    老头对他的回答十分无语,不过仔细想来这个办法出奇地可行。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无奈分辨不出他这是玩笑话,还是真正思考过的建议。

    “哼,简直胡闹。要你去带兵打仗,不全军覆没真是怪事了。”似乎察觉到了李溱身上的压力,陈老恢复了一脸轻松的表情,笑骂起来。心中对他的看法却是大有改观。

    李溱连连笑着点头,一口一个“是”,不知不觉中,背后确是有点汗湿了。这老头不好对付。

    眼见日落,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当再次问及陈老带兵打仗的往事时,老人只是笑着说了句“天有明日,无奈烟云”便不再多谈,完全一副“朝堂不得志”的嘴脸,他算是看明白了,便也不再多问,便把话题扯到了寒食节上。当谈到“寒食之中有什么比较好吃的?”时,李溱的后脑勺结实地挨了一刮子,“愚蠢竖子,祭奠先祖居然还想着享福”陈老如是批评,然后便是两人的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