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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章 白鹤亮翅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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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李毓祯从皇家术研院出来,又去了对面的帝国科研院。

    反正这两个相爱相杀的研究院共同占据了一个坊,隔着三丈三的大街是对门,皇帝御驾视察时通常都是出了这门又去那门,但通常都是先去皇家术研院,谁让人家冠着“皇家”二字呢;再者,术道原就在理科之技的上面——至少在目前,以及可以眼见的很多年内,是如此。虽然理科之技已经在很多方面体现了威力,而且在匮乏的环境上,在这个世界比术道有着更远的前途,但是追上术道能与之全面相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毓祯从帝国科研院出来时,已经午时一刻,控鹤府令萧国公主严谨又平淡的神识传音出面在她识域的外海:

    【巫祭庭传讯:大食、欧罗顿、神圣教廷,三方定于七月初二会晤地中海,具体地点当日确定……】

    李毓祯边听边策马而行,目光平静,没有感到意外,这三方要是没有动静才是奇怪——欧罗顿和教廷等到这个时机,怎会放过?

    同盟?呵……

    李毓祯想起靖安将军孟可义曾经面禀的一份绝密情报,那双薄凉的眸子就有着几分莫测的幽深。

    次日上午,枢密都参谋司上呈的同样一份情报就出现在东暖阁的御案上。

    李毓祯首先注意情报呈文上标注的收报时间,是昨日下午五时四十七分——和巫祭庭先天法师神识通传的时间相差六小时三十二分。

    李毓祯对这个速度表示“可以入眼了”。

    按照帝国科研院的理论,电磁波的速度和光速等同,但实际上因为地表障碍物多,距离越远传讯时间越长,何况要跨过大洋,受海港、海峡、岛屿这些天然障碍地带的限制,电波从开夏府发出,要经过几个中转台的转接,才能将信息发到长安——只与先天宗师的神识传讯相差六小时半,这个速度是很快了。

    这是人间走出的理科之道的一大进步。

    不过,在李毓祯眼中,这种只能敲码传递波长信号,再翻译为文字出来的通讯方式,比起法阵瞬时传送图文资料还相差很大距离——所以,只能被她评为“可以入眼”。

    电波传讯已经研制到第四代,电台设备越来越精密,体积也越来越庞大,当然制造费用也是直线上升,建一个中型的中转站就需要几十万两银子的预算,再加上必须培训专业的收发报人员,这个庞大的队伍又必须增加技术官职,这样的费用加起来,除了不需要晶石这个优势外,总的花费也不见少。

    不过,与能量矿石这种不可再生资源相比,花再多的钱也就是钱而已。

    再者,大唐不需要再藏拙了,历年来花在训练和维护鸽哨鹰哨这些讯哨上的巨额花费就可以撤下来了,转而用在建立无线电台上。

    按照帝国通讯司的计划,在一个年度内,大唐可以建立起以帝都长安为核心的,贯通海内外各道府并下到州一级的无线电台通讯体系,如此,长安对海内外行政区的掌控将会更便捷有力。

    高宗说过,大唐要成为世界之主,必须建立两个基础,像蜘蛛一样结好两张网:一个是四通八达的快捷道路交通网,一个是四通八达的快捷通讯网,只有这两张网织好了,长安成为蛛网的中心,掌控世界才能如蜘蛛掌控蛛网般,抬腿一蹬就可达世界各个角落。

    ——如今,这两张网,历经大唐八代帝王的努力,终于要织成了。

    皇帝李翊江曾经道:“昭华啊,咱们生在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最幸运的时代,历代先帝的呕心沥血,在我们这两代结出了可以摘取的硕果。”

    硕果早就结出,但时机不成熟就只能让它藏着挂着,这对有强烈的建功立业之心的先皇们来说,是一个折磨,必得隐忍克制,才能将自己辛苦缔造出来的甜美果实甘让给后人摘取。做出这种决定不容易,历代先皇不容易,大唐也不容易——必须承受这些技术捂起来的损失。

    这是藏拙要付出的代价。

    要想瞒过大食欧罗顿这些帝国精明的情报机构,大唐就必须将这些成果封藏起来,一旦广泛应用,就不可能做到保密,但是不应用就必然造成损失,单以通讯来讲,帝国行政、商贸和物流等各方面因为信息的不及时造成的损失,这是很难估算的。

    李毓祯想起当年广州地动,如果靖安司已经使用无线电台传讯,一封电报发过去,几分钟后岭南东道和广州刺史府就能收到,齐王如何能以射掉一只讯鹰来延迟朝廷的通告信息?

    ……不过,这也说不准。

    李毓祯又一哂,没准她的齐王叔就会百般心思遣出宗师破坏电波传讯了。

    这不是不可能。

    虽然电波如同太阳发射光一样,是辐射出去,即使宗师境高手能以神识外放搜索到电波,但要打断它的发射,除非是在电台外围的附近,瞬间以极大的力量隔绝扭曲周围那一片的空气,才能打断或电波的射出。

    这难度肯定是比射鹰难千倍,普通的宗师都还做不到。

    而且,除非这位宗师直接摧毁发射电台,否则电台可以不间断发射,宗师能隔绝得了多久?而宗师打断电波传送甚至摧毁电台,本身就意味着暴露了,要考虑的是立刻抽身逃跑,要想封锁信息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延迟十分钟,上一级电讯台就会做出反应。

    所以电波传送被断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李毓祯要关心的,是电波传讯的保密性。

    她看过帝国科研院的实验演示,电磁波的理论并不复杂,当然若不是理科学者专门从事电磁方面的研究和实验,普通人要在现实中发现并注意它,那真不可能;而法师研究的是另一条道,真理的规则领域完全不同,就好比一南一北,无法互相理解,彼此争论起来就是“这不合道!”“这不合科学!”的鸡同鸭讲,术士和院士只要处到一起就充满这种你荒谬的争吵。但这种理论一旦发现了它,就是如此简单。

    所以,无线电通讯的应用并不复杂,大唐一旦大范围建设无线电台,相信过不了多少年,其他国家,至少乌古斯汗国,这个很早就学习大唐发展理学教育的国家很快就会跟上来,而其他国家只要了掌握原理,也能研究出设备,截获大唐电波并设法破译——但这还是相当远的事,至少三五十年内,其他国家即使走上无线电通讯道路,也不可能成长到能截获大唐已经研究到第四代的无线电通讯波。

    这就是藏拙之用。

    走一步,预十步。

    大唐是走出十步后,才会亮出一步。

    凡是低端技术就容易模仿,大唐要保持军事和国力的强大,就必须让别人无法模仿,只能跟在后面,当他们从低端模仿时,大唐已经走在高端了。

    ……

    李毓祯取了张御笺,写了几行字,盖了“昭洐其华”的小印。

    “给帝科院朴院士。”

    关夏应声取过御笺,以函封之,以标准的御阁体书上址和名。

    太子没有吩咐立即送达那就是按例处置,关夏将这份函搁到侧边的黑漆镙钿条案上。

    屋角的机械钟内银色的长针静静指到整点时,就有司递监的内侍脱履轻然无声的进入,将条案上分匣归置的已批奏章和太子下达的令函分类递送政事堂、枢密阁这两大军政总枢,或是皇帝直辖的部司,或是返回都进奏司下发。帝国科研院是属于皇帝直辖的部衙,要由司递监“直送”。

    御阁外骄阳似火,沿着长廊摆置的瓷盆万年青叶子浓绿碎金,跃动着光影,盆下的阴影随着骄日上升渐渐缩成盆底一团。

    已经午时了。

    关夏轻轻提醒。

    李毓祯搁下朱笔,扫了一眼御案,尚有三匣奏札还没批阅。她起身下榻,午时要陪父亲用膳。

    未时过来继续批札,而御案上又已经搁了新呈上的两匣札子。

    虽然经政事堂处置的都有贴黄节略,而且大部分政务都已经在政事堂处置,没有上呈,入到东暖阁御案上的只是千分之一,但李毓祯还是有种身陷文牍的感觉。尽管她以神识浏览奏事札子很快,但问题是政务处置需要思考,权衡,不是读得快就处置得快。难怪历代先皇都不长寿,日复一日的陷于这种阅读批复的枯燥工作中,还要殚精竭虑的思考,规划帝国的前途,权衡大臣关系,处置政务纷争,怎么长寿?

    ……最主要是无趣。

    李毓祯目光扫过长窗,窗外湛蓝的高空,洁白飘浮的云,自己却在这苦哈哈的批奏札,处理国政军政这种种破事,而萧琰呢,这会没准是在湛蓝天空下、清清山水边携美同游,悠哉乐哉,逍遥快活……李毓祯薄凉的眸子里就飕飕的飞寒刀子。

    萧悦之不是说好朋友要两肋插刀?

    李毓祯决定插萧琰两刀。

    ——想在温柔乡里安享仙福?呵呵呵!

    ……

    正和沈清猗穿行在石林的萧琰忽然打了个寒战。

    抬头一看,骄阳似火。

    怎么觉得有股森森的寒意?

    ***

    七月初二,地中海。

    骄阳似火。

    地中海位于南北大西洲包围之中,是个陆间海,夏季的天气十分炎热干燥,吹来的海风都是干热的,不像大西洋上的咸湿,水手在甲板上只待一会,就觉得像暴晒的咸鱼。在这暴烈的炽阳下,三支飘扬着不同旗帜的舰队正从三个方向驶向地中海东部的克里特岛。

    从南边来的舰队挂着红底白刀旗帜,两柄交叉的宝刀上方以大食文书写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是大食帝国的舰队。

    北边来的舰队挂着红白黑三色竖条旗,左上角绣着双头黄金狮子,是欧罗顿帝国的地中海舰队。

    西北方向来的舰队挂着白底红十字旗帜,是神圣教廷的舰队。

    当距离克里特岛一海里时,三支舰队护行的主舰上都冉冉升起了一面新旗帜。

    大食的主舰上升起了一面金色冠冕上放着白色真主经的旗帜——象征着哈里发的智慧和真主的赐予;欧罗顿的主舰上升起了一面戴着皇冠的黄金狮子旗,那是帝国皇帝的旗帜;而教廷舰队的主舰上则升起了教皇的权杖旗。

    大食舰队是地中海舰队,但簇拥的主舰并不是舰队的旗舰,而是哈里发座驾“真主号”,欧罗顿舰队的主舰也是皇帝专舰“亚历山大号”,大食哈里发艾马亚九世和欧罗顿帝国皇帝查莱曼都立在主舱的玻窗前。

    主舱的玻窗是经过炼金法师炼制的高强度玻璃,并刻有防御法阵,不必担心风暴和刺客的袭击。两位陛下的目光透过玻窗,望向教廷主舰“圣马诺号”升起的教皇权杖旗,苍老或冷漠的脸庞上看不出神色,只有眼底有着冷色——是教皇权杖旗,不是教皇冠冕旗,意味着来的是代表教皇行使权力的教皇特使,而不是教皇本人。

    虽然两位陛下都清楚,教皇身为先天,不会亲自来参加三方会晤,但这种地位置于他们之上的被俯视感,怎么能让人心里舒服?

    此时此刻,艾马亚九世和查莱曼同时想起了旗帜上,刻在冠冕上的那行文字:

    ——真主在上。

    ——我权神授。

    两人心里都如吞下了一颗苦橄榄般,泛着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