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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寔楼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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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赫加领,达赫城。

    领主城堡宽敞的书房中,一列列红檀木书架上搁置着一部部不同封装的书籍,书籍背脊上或封面上的文字可以看出至少有七八种语言的书籍,显然这书房的主人是一位通晓多国文字的博学者。

    书房邻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巨大的白橡木书桌,长桌上铺着金丝绒的桌布,两边是七八张金丝绒面的高背扶手椅,背窗正中一张椅上,坐着一位金发长辫女子,正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书,右手不时拿起鹅毛笔,醮一醮最上等的防冻墨水,在笔记簿的空白的页上记下感想。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沙漏静静漏沙的声音。透过加厚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冰天雪地,城堡里的仆人正在忙着扫雪,而城堡外遥远的大街上,不时有运货和拉人的雪撬车呼啦驰过,还有戴着翻毛套头皮帽、身穿翻毛皮袍的巡逻兵坐着雪撬车在城市各条要道上巡逻。

    这是乌古斯最北面的领地之一。“达赫加”在通古斯语中就是极寒的意思,出了达赫加领往北,就是终年被冰雪覆盖包围的极北之海了——唐人和乌古斯人都称为北极海。

    已经是五月中旬了,这里的气温却仍然零下十五六之间,即使是在最温暖的七月,也仍然有零下三四度,人们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带毛的皮袍,区别是皮袍的厚薄以及里面衣服的厚薄。

    书房内读书的女子没有穿外袍,上身只穿了一件亚麻质的立领套头衬衫,领上的三粒金钮扣敞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在没燃壁炉依然是零下温度的房间中,皮肤如瓷般光滑,没有起半点冻粒子,让人以为室内温暖如唐帝国的春天。

    书房的门被礼貌的叩响三声。

    “进来。”

    金发女子没有抬头,带着几分铿锵的冷色音调果决利落。

    厚实的橡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位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白色镶红边的套头衫裘皮军袍,立领扣至前胸是一排锃亮的银质钮扣,军袍长至靴筒,腰间勒四指宽白色皮带,左边悬一柄弯鞘军刀,下身是白色镶红边的裘皮军裤,扎进及膝的军靴里,步伐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轻捷又利落,抬拳行了个军礼,声音沉厚内敛,“殿下,最新军报。”

    女子抬头,深邃立体的脸庞上,一双灰眸就像极地的冰雪,透着一种冷酷的色泽。

    “讲。”

    “是。”军服男子禀道,“截至昨日下午十七时(五点)报:南部四领——乌达内军团已经抵达中央领南部的亚尔克城;博代军团距中央领不到七百里;格木伦军团距中央领一千五百里;塔克军团距中央领不到四千里。

    “北方五领——曼苏领与格达尔领两部军团仍在朝拉河对峙;另外三领目前仍在观望。”

    这位禀报的军服男子便是“目前仍在观望”的北方三领中的达赫加领的领主兼军团长萨因兰格维尔。

    “东部十领——北三领中最东北的巴雷格军团昨日也抵达中央领北部,三领军团共十二万军队全线压在中央领北部和吉格勒领交界处;东三领的十万军团也抵达完毕,压在中央领东部与拜赫雷领的交界处;南四领中,除了防御唐帝国安东都护府的杜伯达领不受召兵令外,其余三领都接到了汗京和拜赫雷的召兵令,但目前仍然未有出兵动静。

    “西部十一领——除了防御西部边境的四领不动外,另外七领均接到两份召兵令,其中:西南三领已经出兵——苏兰军团被阿勒泰军团阻截在叶尔博加河北面,两军目前仍然没有交战;温都尔军团前日过了鄂布斯山,驻扎在东山下,昨日没有起营动静。至于西二领和西北二领,仍然未有出兵动静。”

    他上前一步,将记录详细军情的文件簿递到了桌上。

    金发长辫女子——格索尔大公手里仍然拿着书,圣武师境界的神识扫视过去,军情立即了然于心。

    她冷嗤一声,说道:“‘目前观望’的北方三领中,你和奥伦不提,泰古特是个骑墙派,这是要看情势明朗再加入。至于西北二领,一个莫沃的人,一个明雷的人,两个军团驻兵不动,这是防着我的格索尔呢。至于西二领,还有东部南三领,这五个领原就是中立派,如今看来,是铁了心不参与莫沃与明雷之争。”

    兰格维尔道:“应该是见大公殿下没有表态,存了观望之心。”

    寔楼丘挑了挑眉,冷峻的声音道:“我能表什么态?汗父临终遗诏莫沃继位,明雷说是被莫沃逼宫立下的伪诏——这有可能,毕竟汗父生前没有下诏废明雷的太子之位,突然改立莫沃太可疑;但莫沃说的:明雷与汗父爱妃通.奸被汗父撞破,汗父气极而逝,临终前立诏废明雷改立莫沃——也有可能是真的。——究竟真相为何,只能待事态明朗了,再查清楚。”

    兰格维尔默默为大公翘了个拇指,分明是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或是一败一伤,这就是“待事态明朗了”,大公再以查清大汗驾崩真相为由,往胜利者的脑门上掼锅——至于是新登基的莫沃汗,还是前太子明雷,就看这二位的角力了。

    反正大公在格索尔领“驻守边地,无诏不得擅离”,中央领打得再厉害,大公也是有心无力啊。

    至于老大汗驾崩的真相,到底是明雷所为还是莫沃所为,或者是他们大公……谁知道呢?只有天神知道,他一点都不想探究原因。

    反正大汗已经年迈了,昔日的雄狮已经没有了勇猛的魄力,也该归去天神的怀抱了。

    兰格维尔向自己选择的主君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出去。虽然这里是他的书房,但里面的书十之七八都不是他的,属于这里新的主人。

    他走到外廊上,沿着旋转楼梯而下,下到二楼时,便见一位身穿玄锦右衽皮袍、貌相清秀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不疾不徐的拾梯而上。

    两人打了个照面。

    兰格维尔目光微缩,在那青年抬拳向他行军礼后,也回了个军礼,两人错身而过。

    行到一楼,兰格维尔摸了摸唇上的胡子,心想:玄狐来了,又有什么机密事?——但他也只是想一想,一点都没有探究的心思。

    “玄狐”叫萨加亚克尔,和他一样,也是通古斯贵族,被大公看中忠诚和才智,提拔为机密书记官,负责大公身边最机密的事宜,因为终年穿着一身黑袍,心思又比北极狐还敏感狡猾,大公身边的心腹都暗地里称他玄狐。

    “殿下。”玄狐叩门入内,提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这是一个汉字:

    【驲】。

    “那边”传来的情报,只有这么一个字,以玄狐的聪明,也只猜出了一半,另一半却没能猜出来。

    但他知道,大公一定明白。

    女大公的灰眸一凝,跟着有两分冷锐的光芒掠过,突然轻呵一声笑,抽出一张短笺,书写了一首标准字体的通古斯诗:

    【夜幕与天相交,启明的晨星啊,从我们的灵魂深处升起,冉冉腾上天空。】

    折叠成方胜后递给书记官。

    “传给大祭司。”

    “是。”书记官神色沉静,一点也不好奇也不想去知道,大公将这首祭祀启明星吟唱的诗传给大祭司是什么意思。

    书记官退出后,寔楼丘继续看书,做笔记,直到门外侍从官禀报:客人来临。

    “请进。”

    进来的是一位高个的客人,头上的皮帽子和脸上的白熊面具将他头脸全部遮住,只露出一双深褐色的、犀利的眼睛。

    寔楼丘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客人解下了皮帽子,除掉白熊面具,露出一张深邃白皙的中年脸庞。

    这是一位鲜卑贵族。

    “尊贵的大公殿下。”来人向她行了一个按胸躬身的鲜卑贵族礼。

    “楚因圣者,好久不见。”寔楼丘起身,却是向他回了一个宗师礼。

    来人的眸光微闪,拉开椅子,坐在格索尔大公对面。

    他的目光落在女大公右手合上的书面上。

    那是一行通古斯文字:

    【高武大帝】。

    它的原名应该是叫《高武传记》,作者是侍奉在大唐高宗武皇帝身边的一位欧罗顿籍侍从官,高宗逝世后,他用汉文和欧罗顿文写下了这部传记,之后又被翻译成多国文字,但除了汉文外,不管是哪国文字,都被统一译成:《高武大帝》。

    这是每一位帝王都必读的经典,不管他是哪一国的皇帝——唐帝国的高武大帝,都始终是帝座上的高山,迄今无人逾越。而承认她的强大,对于曾经被她的军队打败的帝国来说,并不耻辱,与强大的敌人对抗是英勇,被弱小的敌人打败才是可耻,研究她的成功,探索她的思想、行为,才能让自己更加了解这个强大的敌人,学习她,挑战她……超越她。

    客人犀利的目光落在寔楼丘的脸庞上,冷漠的话语同样犀利,“很多帝王想学高武,但没有一个是高武。”

    你以为你能成功?

    寔楼丘的灰眸冷峻中透着睿智,“我不是高武。但乌古斯需要一位知者,而不仅仅是一位勇猛的狮王。”

    客人沉默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同样的冷峻,锐利,仿佛利刃交锋一般,谁都不退却。

    良久,客人站起来,拿起面具,戴上皮帽子,说道:

    “三个月。”

    我们等你三个月。

    寔楼丘冷峻一笑:三个月,已经够了。

    ***

    中央领,乌腾格里神山。

    白色的神鹰在天空翱翔,飞到了白色的圆顶神庙上空,又盘旋着,落到了一只伸出的手臂上。

    身穿萨满白袍的中年祭司脚步匆匆的走入一座穹顶神殿中,殿顶上绘着日月星辰,最中央却是露天的,下面是一个圆形祭台,祭台正中放着一只充满古老气息的星盘,看不出什么材质,对着天穹,极其缓慢的转动着。

    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坐在星盘前。

    祭司对着老人恭敬行礼道:“大祭司,神鹰来信。”

    说着双手摊开,手心一支竹管。

    大祭司没有回头,目光看着星盘,有些枯涩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

    中年祭司行了礼,无声退下。

    他退到殿外,将竹管的漆封取下——果然,里面已经是一管灰末了。

    神殿内,大祭司坐在星盘前,枯瘦的手指缓缓拨着一颗星。

    晨星已经来临……但能不能走到这里……

    “去吧。”他说道。

    从他缀满星辰的衣袖中,忽然飞出一只透明的蝴蝶,扇了扇薄翼,从殿门口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