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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十里红妆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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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昱按照规矩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骏马从大殿一直往公主的寝宫而去,一路上跟着护卫队,长长的队伍,热闹非凡。

    及到了公主寝宫之外,便有宫人将公主的嫁妆一台台地移出来,早在数月之前,就有宗正将公主的嫁妆递呈给皇帝过目,敲定嫁妆之后,就由丞相亲自着便服,去皇宫后殿门廊处,亲自察看公主的陪嫁物品,这些陪嫁物品基本上是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摆设、家具、古董、字画、日用品、药材以及田产和铺子。这类别说起来简单,可单朝冠一样,就有熏貂朝冠、元狐朝冠、海龙朝冠、四凤朝冠等数十种,至于首饰衣物那就更加恐怖了,各有用蝇头小楷写的长达数十页的清单,满满当当地放足了几十个箱子,古董字画之类的也差不多是装满了近二十个箱子,刨除田产铺子,魏楚的嫁妆将近三百台,放在原本巨大的后殿中,竟显得后殿都拥挤不堪。

    魏楚自己看到都狠狠地吓了一跳,直呼实在太多,不该如此逾制,硬是逼着自己母亲减少了一些。熟料在这件事上,刘氏反倒强硬了几分,硬是说这些嫁妆都是原先就准备好的,不能少。所以就变成了如今这些,所有参与迎亲的人看得咋舌,心道果然皇帝女儿不愁嫁,这嫁妆抬出去便是貌若无盐,也多的是人争抢啊!

    迎亲的到了,依照古礼习惯自然也是要刁难一番,好在魏楚不是喜欢玩这种形式的人,很快就着人放过了桓昱,桓昱这才得以走进寝宫,看到自己的妻子,他先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对着一身火红嫁衣的魏楚轻声道:“阿楚,我来娶你了。”

    魏楚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桓昱依稀听到她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啊。”

    桓昱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湿润,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是他上辈子夜夜梦到却永远奢望不到的情景,尤其在她死之后……这一切和梦境是如此相似,让他极度惶恐,就怕在下一刻被突然叫醒,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做过千百遍的一个冗长的梦。桓昱伸出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敢靠近魏楚,他突然害怕起来,恍惚惊觉,嫁衣如火安静坐着的魏楚就是这场梦的终结,只要他触到她,这一切就会像曾经一样烟消云散,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生命就此终结,他也是愿意的……

    魏楚迟迟等不到桓昱来牵她的手,面前又遮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人,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动了动身子,小声道:“阿昱?阿昱你在吗?”

    桓昱像是突然惊醒,一把握住魏楚的手,声音低哑:“我在,我永远都在。”

    魏楚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声提醒道:“该走了吧?”

    刘氏站在外面,见两人迟迟不出来,也绕过屏风,对着两人道:“该出来了,别误了吉时!”

    桓昱握紧魏楚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外走。吉时到了,魏楚先乘轿,着吉服拜见皇太后、皇帝和刘氏,几人坐在上座,看着魏楚慢慢走过来,周太后和刘氏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魏覃让女儿女婿起身,对着魏楚语重心长:“阿奴,你如今要出嫁了。日后骄纵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还有韦温,你们夫妻之间应该互相扶持,相敬相爱。”

    周太后也忍不住道:“阿奴原先才那么一点点小,如今却已经要出嫁了……”

    刘氏更是哽咽不成声:“阿奴,你这丫头……以后记得常回来。”

    魏楚看着掉泪的母亲和祖母,又见一向铁血果断的父亲露出这样动容的声色,她心里也一下子就不好受起来,刚一开口,就听见了自己喑哑的声音:“儿臣谨尊父命。”

    刘氏和周太后也各说了几句话,话没说几句,倒是差点三个女人抱头痛哭,好在魏覃还清醒,说了一句:“别误了时辰了,阿奴该走了。”

    刘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

    魏楚坐上车轿,升舆,下帘,车前有天文宫,以及蜡烛灯笼二十副,方形扇子四把,圆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个,行障,坐障。同时还有头插钗子的童子,以及陪嫁的仆人。浩浩荡荡一大群,同时,出了公主寝宫,还有皇后刘氏乘九龙轿子亲自想送,皇太子魏玄则骑马在前,同样一路相随。

    公主后边,则是宗正寺长官陈王魏汾,此人正是魏覃仅剩的族弟,也就是魏元武的父亲,魏覃的堂叔。在宗正之后,便是一些送嫁的贵妇人。

    车驾在宫内缓缓行走,仪仗具列,灯炬前引,驸马则乘马在前,三百台嫁妆绵延在后,及出皇宫,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所有百姓都站在道路两旁,仰首看着慢慢过来的车队,看到前头的太子和驸马,都惊呼原来太子和驸马长这个样子,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举止不凡。

    等到魏楚的车驾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又被车架吸引,但可惜的是魏楚的车驾前后围了两重幕布,人们并不能看清楚公主的仪容,略带遗憾。

    等到大家的视线扫到魏楚车架之后那长长的嫁妆,才真正是目瞪口呆了。这送嫁妆的队伍从出了宫门开始,就一路绵延,前头已经到了公主府,后头的还没出宫门,真真正正地十里红妆,锦铺长安。

    魏楚的车架就在民众的呼声和讨论声中,进入了公主府,她被人扶着下轿。魏玄下了马,刘氏也下了轿,韦竣山、陆妙卿并韦道蘅早早地就候在门口,此刻见到刘氏,都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刘氏让他们起身,看着韦竣山道:“我儿今日嫁入韦家,本宫是极放心的,韦氏世代名门,韦大人亦声名在外,本宫相信,公主和本宫的眼光不会错。”

    听到刘氏这话,韦竣山连忙道:“得公主下降,是韦家的荣幸。”

    刘氏又转头细细地对魏楚吩咐了几句,直到不得不按照规定返回皇宫,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车轿上。

    魏玄上马,扯住缰绳对着妹妹说:“阿奴,日后也要常常回宫看父皇母后,还有你嫂子和小侄女!”

    魏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大哥,公主府离皇宫才多少里呀!你到时候可别嫌我来得太频繁!”

    魏玄也笑了一下:“走了。”

    魏楚点点头,目送刘氏和魏玄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街角。

    公主府就是原来的魏国公府,魏楚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对这里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抬步就往里走,到了大堂之上,不同于寻常人需要向公婆行礼,魏楚贵为公主,天家骨肉,金枝玉叶,便是嫁了人也依旧是皇家贵胄,是君。所以,按规矩是身为臣子的韦竣山和陆妙卿要给她行礼。

    韦竣山心里高兴,倒是不在乎这点礼节,但对陆妙卿和韦道蘅来说,对着魏楚行礼,不啻于拿刀剜她们的心。陆妙卿曾经也是当过嫡长公主的,风光无限,结果呢?不到一年就家破人亡,甚至连婆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当初是魏楚要给她行礼的,谁想到到了今日,竟要她卑躬屈膝,如何能不让她咬牙切齿!

    相比于陆妙卿的愤恨不甘,韦道蘅确实满心惶恐,在这种巨大的恐惧之中,她连嫉妒怨恨之心都提不起来了。之前污蔑魏楚的言论,她是出了力的,可是结果,却是对方顺水推舟,操纵民意,提前将魏氏推上了皇位,如今魏楚更是成了权势鼎盛的秦国公主,若她真有心,时刻都能查到这流言的来历,甚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什么时候出手,将她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个,韦道蘅的背上骤然冒出了冷汗,行礼时候身体一直在抖。

    魏楚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冷笑,面上却和煦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请起。”

    韦竣山站起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魏楚命阿青将准备好的礼物递送给韦竣山和陆妙卿,按规矩这是给公婆的敬礼。

    韦竣山接了礼,站了一会儿,就对着一旁的桓昱道:“阿昱,如今公主嫁入韦家,你当以礼相待,尊重爱护。如今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平时行事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

    魏楚听得无语,这套话也说得太不走心了,阿昱哪里是莽撞的人?桓昱倒是浑不在意,合手行礼:“是。”

    韦道蘅和陆妙卿都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公主府,当然,魏楚也不乐意见到她们,但礼节上的事显然是少不了的,于是陆妙卿、韦竣山和韦道蘅就坐在一边,看着韦家的亲戚们一个一个上来见礼,韦家这样的大族,就算是挑挑拣拣选了一些接亲的人,也是密密麻麻一大群了。

    那些贵妇贵女,见了礼,还得和魏楚说上几句,魏楚也要给每人送上准备的礼物,一来二去的,等到韦家所有人都见完了礼,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傍晚。

    宫里赐来了席面,魏楚和桓昱作为主人,自然要主持这边的宴会,宴会上,韦家这些亲戚又都赶着来敬酒,桓昱的心情很不错,倒明显比之前多喝了几口,魏楚扯了扯他的袖子,转头瞪他:“你要是敢喝醉,晚上就不理你了啊!”

    桓昱一转头,就看到灯光下魏楚似嗔含娇的神态,她喝了一些酒,白皙的肤色透出微微的红润,在昏黄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桓昱只觉得心头一热,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魏楚的面颊,笑容宠溺:“好,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众目睽睽之下,桓昱竟然来了这一出,魏楚显然被吓了一跳,顿时相当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边,使劲儿掐了桓昱一下:“你干嘛呢!”

    桓昱看着她,难得地露出了傻笑,似乎怎么都看不够,魏楚被他看得脸越来红,心里竟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羞涩,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去拍脸。

    好在宴席终于结束了,在座的也不是傻子,瞧着这两人你侬我侬的,再留下去,那就不是刷脸,而是惹人厌了。

    魏楚和桓昱将人系数送走,整个公主府瞬间就空了下来,两人站在厅堂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人收拾着残羹剩饭,忽然对视一眼,竟莫名地笑起来,笑得一直都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喜娘对着两人道:“新人该入新房了。”

    两人才相携进入新房之中,一众喜娘和丫鬟早就给新床铺上了绣着鸳鸯的大红被褥,两人坐下,魏楚立刻觉得硌着了,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喜娘连忙道:“哎,公主殿下,不能站起来。”

    桓昱拉住她,笑道:“这下面是花生、枣子之类的东西,讲究个吉利。”

    魏楚乖乖地坐着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喜娘端过来一碗饺子,桓昱接过,夹起一只喂给魏楚,这个习俗魏楚知道,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说了一句:“生。”

    喜娘大喜:“好好,说生了!”

    在这一众礼节之中,桓昱一直紧紧地抓住魏楚的手,两人一直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小

    小的自己,以及那浓浓的情意。

    最后一礼,便是交杯酒,魏楚的手臂穿过桓昱的手臂,两人头靠着头、颈贴着颈,亲密地如同一人,桓昱眸光晶亮,一直盯着魏楚看,魏楚被看得不好意思,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他:“喝呀。”

    桓昱这才笑着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魏楚也在同时喝完了酒。礼节行完了,就该入洞房了,魏楚和桓昱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喜娘和丫鬟们收拾床铺,把底下的那些花生枣子都收拾掉,又看着她们一个一个鱼贯而出,不多时,整个新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魏楚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越来越热,热得都有些烫人。两人谁也没动,就那样静静地僵站在那里,后来,魏楚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打了个寒颤,松开了桓昱的手,她转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什么,我的手都出汗了。”

    这个动作唤醒了桓昱,他侧身盯着魏楚,目光炽热如火,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魏楚被看到退了两步,还没等她退远,就见桓昱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床上走。

    魏楚吓懵了,连声喊:“阿昱!”

    桓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楚,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

    魏楚声音一顿,脸色却骤然通红。

    桓昱将魏楚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上去,深深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呼出的气打在魏楚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小疙瘩:“阿楚,今天一天,我都像做梦一样,就怕梦一醒,什么都没有。你依旧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我依旧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硕大的宫殿里……我做过好多这样的梦,每次醒来都挖心挖肺地疼,即便如此,我也渴望能够梦见你……那梦境之余我,就像饮鸩止渴。”

    魏楚仰面躺在床上,在桓昱火热的怀抱里,听着他藏在心里的这些话,只觉得心里酸得冒泡,易境而处,她根本不可想象,如果有一天桓昱先她一步离开,独留她一人不断重复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境,一日一日,从希望到绝望,如同被摆弄的牵线人……她觉得自己是熬不过的,也许哪一天就选择醉死梦中了。

    她伸出手,摩挲着碰了碰桓昱的脸:“不会的,这不是梦,我保证。这一辈子,我都陪着你,直到一起死去。”

    桓昱的呼吸一窒,过了会儿,气息瞬间火热起来,起身就扑到魏楚身上,毫无章法地亲她:“阿楚,阿楚……”

    魏楚气喘吁吁,挣扎地说:“蜡烛……能……灭了吗?”

    桓昱撑起身子,低笑,眉眼间全是火热的欲念:“不能,蜡烛是要点到天明的!”

    魏楚顿时不满地挣扎起来,声音近似呢喃:“为什么……”

    好半晌,房间里才传来桓昱的声音:“因为要同时燃尽,才能同生共死……”

    魏楚像是陷入了潮水里,身体不听使唤,思维更是迟钝地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桓昱在说什么,脑子懒懒地转着,低声:“哦……那就点着吧……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来……我也不要再让你受死别之苦……咱们一起死吧。”

    她的话音刚落,便觉得桓昱的动作像是疾风骤雨扑面而来,一瞬间就要将她吞没,她一瞬间又失去了思考能力。

    红烛尽头是天明。

    魏楚趴在桓昱怀里睡得人事不知,桓昱却一直伸手绕着她的头发,一宿都没能睡着,他低头看着魏楚红润的脸色,纤长的睫毛,心中一片宁静和满足。

    桌上的火烛“噼啪”一声响,桓昱转头看去,正好看到龙凤烛同时熄灭,他闭了闭眼,想起魏楚昨夜朦朦胧胧时说的话,顿时情热地低下头,凑到魏楚耳边:“阿楚,我们此生,生要同寝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