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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炎的府邸在临淄大城的城东,前来王宫要横穿整个大城,然后再进小城,所以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赵炎才气喘吁吁地进了偏殿,看他额头微微冒汗的样子,敢情是一路小跑着进的王宫,多半是以为韩阖有什么急事找他。
“臣,参见大王。”赵炎喘着气向韩阖见礼。
“免了。”韩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下忽然有些腻味。
半个多时辰的干等让韩阖这位年轻的国君很是不耐,再联想到刚继位时韩阖曾表示要在小城替赵炎兴建一座底邸以示恩宠,却让赵炎给拒绝了,韩阖虽然年轻,却是个很爱动脑子的人,他不免要想,你赵炎是不是太清高了?
心里不爽,韩阖便也懒得废话了,问道:“戌时左右,军师可在府中?”
“戌时?”赵炎不假思索地答道,“戌时,臣应毕书之邀去了城外楚营。”
“是么?”韩阖霎时间目光一冷,再问道,“却不知道毕书为何邀约军师?”
赵炎不禁蹙紧了眉头,再扭头望向娄敬时,却发现娄敬目光闪烁不敢与他直视,当下赵炎就什么都明白了,看来,多半是娄敬恶人先告状在大王面前奏了他一本,而大王之所以将他连夜召进宫,就是想问他有没有跟毕书暗通款曲罢?
赵炎心中忽然间生出一股恚怒,士可杀,却不可辱!
韩阖见赵炎默然不语,还道是他心虚了,当下又道:“军师倒是说呀?”
“臣无话可说。”赵炎挺直了胸膛,哂然道,“倒是大王。是不是有话要说?”
韩阖便有些恼羞成怒,赵炎的神态再次刺伤了他敏感而又脆弱的心灵,说实话,能有韩信这样的绝世兵家当父亲,既是韩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幸运的是韩阖从小就能受到韩信的谆谆教诲。不幸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绝追不上韩信。
韩信在军事上的巨大成就,却把他的继任者给映衬得黯然无光,也给齐国的文官武将们种下了一种很不好的惯性思维,不管是什么人,既便是赵炎这样的智者,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会本能地将韩阖与韩信加以比较,然后。心生失望。
如果换成是生性憨直的韩阚当齐王,那也没什么,凡事皆由赵炎做主便是。
可现在偏偏是心高气傲又野心勃勃的韩阖当齐王,那么,齐国君臣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地激化了,韩阖跟赵炎之间的矛盾尤其尖锐。
“赵炎!”韩阖拍案大怒道,“你是不是心虚了?”
“心虚?”赵炎冷冷地扫了娄敬一眼,哂然道,“大王是不是觉得臣早已经跟楚国暗通款曲。做下了对不起齐国的事情?”
韩阖被赵炎反讽得有些尴尬,闷声道:“寡人可没这么说。”
“大王嘴上是没说,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赵炎摇头道,“大王你也不想想,臣一再反对齐国跟楚国结盟,又怎么可能跟楚国暗通款曲?”说到这,赵炎又是惨然失笑。有些悲凉地说道。“大王,臣就如此不值得信任?”
韩阖神情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炎却心冷了。身为先王托孤重臣,赵炎很想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尽快地将新君扶上马然后帮衬着送一程,却没有想到,他的种种努力竟被新君当成了挟制,新君已经把他赵炎视为了掌握王权、树立威信的障碍。既便没有今天这一出,没有娄敬的诬告。他日也会有另外一出,也会有王敬、李敬在君前进馋言,韩阖还是会借机发作。
君臣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了,他赵炎再恋栈不去,却又何必?
“大王,辩解的话臣不想多说,臣只说一句,齐国若想保全,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加入连横同盟!且不要被项庄分封魏国的表象所惑,那不过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赵炎最后瞥了韩阖一眼,目光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韩阖心底的怒火再次奔腾而起,怒不可遏道:“赵炎,你敢藐视寡人?”
赵炎却再不理会韩阖,只是面向南天遥遥一揖,语含悲凉地道:“大王,汝以国士待吾,吾亦当以国士报汝,大王英灵不远,臣来也……”言犹未已,赵炎便疾奔数步,兜头往偏殿石柱上撞去,这一撞用力极狠,当场脑浆崩裂而死。
“军师不可……”韩阖急欲阻止时却晚了半步。
不过遂即,韩阖的心胸便再次被怒火所充满,赵炎临死前所拜的大王显然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王韩信,换句话说,赵炎心底从未真正视他韩阖为君王,或者说,在赵炎心里,他韩阖根本就不配当君王,简直岂有此理!
旁边的娄敬也吓了一大跳,他万没想到赵炎竟激烈如斯,就因为大王不信任他,竟然就起了以死明志之念!吃惊之余,娄敬也有些羞愧汗颜,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士为知己者死,赵子矜,国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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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呼延便匆匆进了毕书大帐,道:“上将军,临淄城内刚刚传出消息,赵炎已经君前自死了。”顿了顿,呼延又不无感佩地道,“末将还真没有想到,赵炎这么个文弱书生竟能激烈如斯,齐人可畏哪。”
“啪。”毕书将手中抓着的一把棋子扔到了棋枰上,长叹息道,“又一个蒯彻,可惜,可惜了一位国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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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平原渡口。
白墨一行三百余骑刚刚渡过河水,前方驰道上便骤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遂即一骑如飞、挟带着滚滚烟尘冲了过来。
周冠夫道:“丞相,好像是黑冰台的人!”
白墨目光一凛,沉声道:“多半是临淄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了!”
不到片刻功夫,那骑便飞也似的到了白墨一行马队跟前,却并不下马,只是喘息着问周冠夫道:“对面可是冠军侯?”
“正是本侯。”周冠夫手按剑柄,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骑士赶紧滚鞍下马,伏地拜道:“小人是黑冰台的剑士,有急事禀报丞相。”
周冠夫自然不会让开,沉声说道:“丞相在后面,你有何事告诉本侯就行了。”
“喏。”剑士知道冠军侯在汉国朝堂上的地位,自然不敢违逆,当下说道,“冠军侯,力主加入连横同盟的齐**师赵炎已经在昨晚自杀了,齐国国相娄敬则主张加入合纵同盟,齐国很可能会背弃大汉,转而与楚国结盟。”
周冠夫皱了皱眉,沉声道:“知道了,本侯会如实禀报丞相。”
“如此,小人告辞。”剑士再揖起身,又翻身上马顺着来路飞奔去,不片刻,便消失在了滚滚烟尘中。
周冠夫策马来到白墨的马车前,将剑士的消息转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丞相,看来齐国的风向已经变了,咱们回邯郸吧。”
“不。”白墨却摇了摇头,说道,“我那师弟必定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不惜出此下策,极力想要抢在本相赶到临淄之前除掉倾向连横的赵炎,赵炎的自杀,恰恰说明齐国的变局尚没有定论,所以,临淄还得去。”
周冠夫没奈何,只好下令马队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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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新草已经翻芽,漠北草原却依然是天寒地冻。
设在狼居胥山南麓的单于庭却已经不复旧日气象,由于有了从中原掳掠来的工匠,冒顿接受了公叔说的谏议,决定在单于庭筑一座城。
此时,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轮廓已经成形。
城外,被匈奴掳来单于庭的妇孺正冒着严寒、无比艰辛地开垦荒地,时不时的,还会有一队队的匈奴马队飞驰而过,遇到有人偷懒,便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抽过来,遇有生病倒下的,更是不由分说地拖到僻静处斩首。
距离单于庭不远便是余吾河,余吾河两岸散落着数以万计的匈奴帐篷,成群成群的牛羊和马匹正在河滩上悠闲地吃着刚刚翻芽的青草,匈奴男人们正在山中狩猎,女人们正忙着挤马奶,孩童们则骑着小马、正在草原上纵情嬉戏。
公叔说弯腰钻出了自己的牛皮帐篷,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虎皮大氅,望着河滩上成群成群的牛羊马畜,还有忙着挤马奶的匈奴女人,公叔说嘴角不禁绽起了一丝笑意,他已经爱上了这片大草原。
公叔说正悠然自得地在河滩上漫步,附近的匈奴女人和孩子们却忽然间骚动了起来,然后成群结队,一窝蜂似地涌向了单于庭的东边,公叔说拦下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匈奴女人,才知道单于庭竟然来了一队北貂胡商!
自从去年秋天,匈奴大举南下打草谷以来,整个中原就完全中断了跟匈奴之间的贸易往来,不但具有官方背景的中原商人再不来草原,就连往年成群结队北上赚几个辛苦钱的贩夫走卒也绝了迹,别的物资也就罢了,可没盐的日子却实在难熬。
熬了整整一个冬天,匈奴人的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却终于盼来了北貂商队,而且贩来了几万斤盐,不过公叔说的眉头却本能地蹙紧了,这支北貂商队来得也太巧了吧?匈奴人正缺盐,他们就贩了这么多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