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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李苦儿说起了向日葵的事,何未染似乎一早便知道了,并不惊讶,只问:“那苦儿是打算如何处理它呢?”
李苦儿眼珠子左右晃晃,嘟着嘴道:“如果不是阿昔将它种在那种地方,向日葵也不会附在阿昔身上的。它只是想多晒晒太阳,到本来生长的地方去,并没有做什么恶事。所以我想了却它的心愿,把它种回小溪边。”
“这样啊……可如果日后又有像阿昔这样的人出现,怎么办呢?”何未染碰了碰向日葵的花瓣:“这花灵还很弱小呢。”
“花灵?”
“向日葵这般的一年生植物,要生出灵智,是极其不易的,这或许是她的造化,亦是你的缘分,不若你便将她种在家里,想来这花灵也会愿意。”
“真的会愿意么?”李苦儿看看向日葵,见她前后晃啊晃,仿佛是在点头一般。
或许是吓得愿意了吧……
回到家,李苦儿先将竹笼放下,暂且安置一边。今天她要有得忙了,猪圈必须搭出来,母鸡的话,就随它们去吧。她最关心的,还要数那株向日葵,何未染给她指了地方,院子的正中央,时时刻刻都能晒到阳光。李苦儿挖了个土坑,将向日葵种了进去,取瓢浇水,还给她起了名字,叫阿葵。
阿葵立得笔直,精神奕奕的样子,看上去十分高兴,李苦儿似能听到嘻嘻嘻、嘻嘻嘻的笑声,更觉阿葵是一个可爱的花灵,不禁伸手去摸她的花盘。可手指方方触上那花盘,里面的花籽便在刹那间成熟,继而烁烁地掉落下来。李苦儿反应不及,愣了一下,才忙拉起围裙接住瓜子。瓜子许多许多,落个没完,何未染见状,去拿了箩筐来接,很快地整个箩筐都接满了,那花盘也变得空空如也,又在顷刻间变成了鲜嫩的黄绿色,重新焕发出生机。
李苦儿傻傻地看着满箩筐瓜子不知所措。何未染捞出一撮看了看,粒粒个儿大饱满,瞧一眼向日葵,又对李苦儿道:“看来阿葵很喜欢你啊,还送了谢礼。”
“谢谢你阿葵。”李苦儿摸摸向日葵的叶子,又道:“可是这么多瓜子,我也吃不完,就算吃得完,我也不会炒……怎么办才好呢?”
“嗯?这话怎么像说给我听的?”何未染扬起眉毛,笑道:“苦儿什么时候也变得狡猾了?”
“啊……哪里啊何姐姐,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李苦儿一脸冤枉。
“好了好了,你先将瓜子泡在水里,得要三四个时辰。晚上我再来给你炒,现在得回去做烧鹅了。”
“那何姐姐你慢走。”李苦儿指指竹笼里的母鸡和猪崽:“我今天要将它们安顿好,中午就不去府里吃午饭了,晚上再来找你。”
“好。”
何未染走了,李苦儿便开始干活。先是将瓜子泡在大木盆里,然后就得围猪圈了。别人家的猪圈大多是土墙砌的,她没那本事,只有问种竹子的人家买了三根毛竹,叫他们劈成一头尖的竹段,用竹段在墙角围出一个猪圈来。然后又寻了些稻草,团两个鸡窝,两只母鸡倒是去坐了坐,然后又走开了,李苦儿也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随便喂了些米,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她一边吃着面,一边寻思是不是该养条小狗看家,万一毛贼进来把小猪和母鸡偷走可就亏大发了。可是再一寻思,养狗还要喂肉骨头,每天用饭打发它,没准哪天就叼着小猪离家出走了……李苦儿放弃了养狗的想法,回过神来才发现嘴里的面条一点味儿也没有。
“不好了,嘴巴都被何姐姐养刁了,我做的面怎么一点也不好吃呢?”李苦儿自言自语,觉得自己的生活能力已经赶不上精神需求了,很危险。勉强吃完了面,又觉得累得不行,洗了把脸,便睡起了午觉。
“咯咯……咯咯哒……咯咯……”
李苦儿是被母鸡的啼叫吵醒的,她揉着眼睛起床,走出屋子,竟发现鸡窝里多了个鸡蛋,瞬间困意全无,双目都放出光彩来。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收成了。得到了鸡蛋,她心情极好,下了趟田将今日的农活做完,又去割了许多猪草带回家,将猪崽喂了,再一看天,时辰不早了。
去王府做完了活儿,李苦儿直奔后厨,何未染正在烧菜,见她来,道:“炒瓜子的香料我都备好了,就在墙角那儿,回头走的时候可别忘了。”
李苦儿看向墙角,便见一个小麻袋躺在那儿,她走过去,甚至没有打开,便闻见浓郁的香味简直刺了她的鼻子。她觉得不好意思,这不明摆着是用公家的料儿炒私家的瓜子儿么?可是看何未染理所当然不以为意的样子,又觉得若是将这话明白说出来,定会惹她不高兴,认为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忽略这些,只问:“何姐姐,炒瓜子还要用这些啊?”
何未染似乎察觉了她的顾虑,道:“那些料是我打湘城带来的,做五香瓜子最好了。”
“五香瓜子?”李苦儿听这名头也想不出是个什么味儿,直觉比以前吃过的瓜子更香更脆。
晚上,天尚且没有黑透,何未染跟着李苦儿到她家里去。一开院门,便见墙角处多了个竹制的猪圈,虽说简陋却也雅致,圈里放了草料,一只猪崽在吃草,一只猪崽在睡觉,还有一只猪崽在地上打滚,颇是有趣。两只杏花鸡已经睡了,伏在鸡窝上,一听有动静,又警醒地睁开了眼。
李苦儿把何未染请进门,将院门关了。隔壁刘婶一家正在院里吃晚饭,见了她们,便打招呼:“苦儿回来了呀?还有客人呢?”
李苦儿连忙应声:“是啊,这是何姐姐,我们府里后厨管事的,和我特别好。”她转头,又对何未染介绍:“何姐姐,那是刘叔和刘婶,还有一个他们儿子,刘招。”
何未染笑着与他们问好,刘叔刘婶打量了她一会儿,也与她问好,两方便算是认识了。
与刘叔刘婶寒暄之后,两人便进了灶房。李苦儿家的屋子不大,灶房也不大。泡瓜子的木盆一早就放在灶房里,何未染看了看,见泡得正好,便拿了漏勺将瓜子捞出放进另一个木盆。李苦儿连忙出去将剩余的水倒掉,回来时,何未染已经在生火。
“再去打两桶水来,要煮五香老汤了。”
“五香老汤?哦……”李苦儿不懂炒瓜子为什么要煮汤,只有依言去做。
火生起来了,烧得很旺,何未染将两桶水全部倒进大锅里,一边加香料一边道:“八角三两,桂皮、花椒、小茴香各一两,甘草六钱、丁香四钱,放进这许多水里,煮两刻钟的功夫,便能成五香料老汤了。”
李苦儿一边听一边数,又问:“不对啊,这儿有六味香料呢,怎么叫五香呢?”
何未染搅了搅锅里的汤,盖上锅盖,转过身倚着灶台道:“叫六香不好听,少一种又不够味,怎么办呢?苦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么?”
被这么说,李苦儿简直辩解无能,听起来好像她对这点儿小问题多有意见似的,感觉又被逗了。
何未染见她满眼慌张,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道:“这儿要煮两刻钟,带我瞧瞧你家吧。”
李苦儿眼睛一瞪,摸着脖子不太好意思地说:“何姐姐,不是我小气,那个……我家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好瞧的,我怕你看完之后要后悔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又不是要参观宫殿。”
“唔……好吧。何姐姐你跟我来。”李苦儿说完,便牵着何未染的手出了灶房。
“我家里还有三间屋子,一个厅堂,一个卧房,还有一个书房,呐,这里就是厅堂啦。”
李苦儿打开厅堂大门,幽暗的天光透进了屋子,她过去点了烛台,屋内又亮了许多。何未染摸着陈旧的木质大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屋内布置整洁,地面干净,正中一张红漆斑驳的八仙桌,纤尘不染,放着茶盘,上面有茶壶和四枚茶杯。北面墙上挂着一幅画,印是李疏,也许是李苦儿的爹,画着远山和流水,笔法十分细腻,画下是一张台案,里边放着祖先牌位,外边摆着烛台和香炉,台下放了两张藤椅。东西两边都连着一间居室,东边是木门,西边是竹帘。
李苦儿拿了一盏烛台,先带何未染往西边的屋子去。
“这边是书房。”李苦儿撩开竹帘:“本来是我的房间,后来我爹娘都去世了,我就搬到我爹娘的房里去了,这边做书房。嘻嘻,不过这里的书都是我爹的,我偶尔翻翻,也不大看得懂。哎,不过打扫起来也挺烦的,这么高这么高。”
何未染走进书房一瞧,入眼便是整墙的书架,摆满了书。他细细看了一遍,除了读书人定要学的,闲书也是不少,看来李苦儿的爹并不是什么迂腐的书生。南面一扇窗,北面一张书案,摆了笔架和砚台,还有两块镇纸,一块雕竹,一块雕菊,底下却是什么都没有压。何未染笑着摇摇头,暗道:“不会是用完之后没钱买纸吧……”西面靠墙还有一张小床,看起来颇是可爱,李苦儿见何未染的目光落在小床上,便道:“这是我小时候睡的,现在都睡不下啦,躺在上面腿都伸不直。”
何未染看着她,在腰上的位置比了比,道:“可以想象这么高的小苦儿睡在这里的样子。”
李苦儿掩嘴笑:“那何姐姐一定要把我想象得很漂亮乖巧。”
何未染也掩嘴笑:“我知道,苦儿一直是漂亮乖巧的。”
二人就这样掩嘴对视着,眨眼眨眼,然后笑得更夸张了。
笑闹完了,李苦儿又带何未染看了自己的卧房。一般她是不愿意带人去的,不过那人是何未染的话就不要紧。但是屋子简陋,也挺不好意思,只一张床,一个橱柜,一个木箱和一张梳妆台罢了。
两刻钟很快便过去了。两人回到灶房,老汤已成,加入盐和糖,再将瓜子都倒进去,继续煮。
“还好我家锅够大……”
“还要煮两刻钟,然后熄火泡一刻钟。”
“啊?这么麻烦?还得泡啊……”
“泡才是最能入味的,所以这一步不能少哦。泡完之后,把瓜子捞出沥干,入锅干炒,待瓜子被炒得干燥鲜亮,渗出油来,再用小火继续炒,香味出来了,也就成了。”
“原来是这样,也不容易呢,何姐姐,待会儿炒的时候也让我试试吧。”
“好。”
两人在灶房里忙活了一个时辰,瓜子出锅,饱满香脆,香味传遍了整个院子。隔壁刘招也闻到了,翻墙过来讨要。李苦儿无法,只得装了一篮子叫他带给他爹娘,然后搬了藤椅到院子里,与何未染一起坐着嗑瓜子聊心事。
清风拂过,院子中央,向日葵摆呀摆,有萤火在它身边盘旋飞舞,何未染指着那微光,笑说:“那就是花灵阿葵呀。”